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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蓝眼睛北京人的胡同情结

2019-02-22   阅读:  1895


献给孕育了中华古老文明的漫漫热土,献给所有希望安居乐业的人。”这是写在《为了不能失去的故乡》这本书扉页上的话。翻开这本书,你会被“留住北京之魂”、“心在滴血”、“请留下最后的老北京”等这样一篇篇饱含深情的文字所打动。

这本书的作者是华新民,散文作家,民间古城保护人士。十余年来她致力于古都北京建筑文化遗产和整体人文环境的保护。她以笔为戎,奔走呼吁社会各界关注文化遗产保护,身体力行发动群众广泛参与文化遗产抢救。

华新民是一个蓝眼睛的北京人,她是胡同的守护者。当你看她的时候,会认为她是一个外国人,因为她有着欧洲人的面庞。但当你听她说话时,你会完全认为她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。对华新民的采访是在她的寓所中进行的,在袅袅的茶香与主人的热情中,我们走进了她的故事。

“我的摇篮在胡同”

“我1954年出生在北京东城区无量大人胡同18号院里。我可能是当时3200条胡同里唯一的蓝眼睛的‘洋娃娃’了。”

华新民开始讲述她与胡同的情缘。她认为自己并不是外国人,这不仅是因为她有着1/4的中国血统,更因为盛过她的那只摇篮,就放在一座有三千年历史的中国古都的土地上。

“当院子里粉色的芙蓉掉到我的脸上时,便传来了几百种声音,有蚯蚓一类的蠕动,有墙外像唱歌一样的叫卖。外貌是没有意义的,有意义的是我家的小院子,是我的小板凳,是我后来就学的史家胡同小学。所以我不单是中国人、是北京人,而且是胡同人。”

如今,当年生在胡同里的“洋娃娃”已经是一位女作家,一位胡同守护者,一位民间古城保护斗士。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睛。也许是因为胡同里和小伙伴的嬉闹声还在耳畔,也许是院子里的游鱼还在心中穿梭,也许是丁香花的香味浸润了半个世纪的时光还弥漫在空气中,说起胡同里的童年时,她还是充满着温柔和眷恋。

三代人的中国心

纵贯南北的中国最重要铁路线之一 ——京汉铁路,贯通北京城东西的景山前街,玉泉水系的恢复,南城上世纪50年代建设的幸福村,复兴门外古朴简洁的儿童医院……这些竟然都与眼前这位蓝眼睛的北京人联系在一起,原因是,这些工程里凝结着她的祖父、父亲的血汗。

华新民的祖父华南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。他是京汉铁路总工程师、天津工商学院院长、北平特别市工务局局长、世界语的首位传播者、民主思想的践行者。1904年,华南圭作为清廷官派留学生留学法国,1910年毕业于法国公益工程大学。

在法国这个浪漫的国度,华南圭不仅在学业上取得极优成绩,还在法国结得良缘,认识了和他携手一生的波兰姑娘——华罗琛(Stephanie Horose)。归国后,华南圭编写了中国第一部铁路工程教材,还任京汉铁路的总工程师,为京汉铁路的运行做出了重要贡献。1911年,他翻译了《法国公民教育》。这本书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公民的义务、国家的责任、国家与公民的关系,并于1912年在中国出版,成为从西方引进的最早的公民读本。

华新民的祖母华罗琛的专业虽然是植物学,却对文字情有独钟。到中国后,她过起了文学家的生活——在家里举办文化沙龙、文学聚会,并且用法语写成了《女博士》《恋爱与义务》《她与他》等小说,在中法两国都颇有影响力。琴瑟和鸣,其中有些作品由华南圭亲自翻译成中文。《恋爱与义务》被改编成电影,由著名演员阮玲玉出演,红极一时。

华新民的父亲华揽洪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,在法国就学时,结识了有波兰血统的法国姑娘华伊兰(Irene Hoa)。1951年,在执业多年后,他毅然回国投身到新中国建设的洪流中。复兴门外的儿童医院就是华揽洪的作品之一,整幢建筑古朴大方,青砖、飞檐,处处透着中西建筑结合的神韵。他发表文章,主张以人为本的建筑设计思想,至今影响着建筑界。

华新民的母亲华伊兰来到中国也很快爱上这片土地,主要从事国际广播电台法语节目工作,奉献着她的一切。

祖父、祖母、父亲、母亲以及自己,三代人都有一颗火热的中国心。华新民,就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里。


“我爱中国,和国籍无关”

“一个人属于哪里,和长相没关系,和国籍没关系,和童年、少年在哪里度过有关系。童年在哪里度过,就是哪里的人。其中也因为和周围的人和物都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虽然我现在是法国籍,但我认为我是中国人,是北京人。我爱中国,我爱北京,和国籍无关。”华新民这样说。

1976年,22岁的华新民随家人去了巴黎。青春如火的年纪和浪漫之都都迸发出许多新奇的想法。

“在巴黎,我感觉一切都很新奇。在街上看到的新鲜东西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,如果把它介绍到中国该多好。那时候在工作之余,我很喜欢在咖啡馆坐着写写画画,写我的见闻,甚至想从混血儿的角度来写一部小说。”可是这样的新鲜感持续了几年之后,她就开始想念北京,就像一个异乡的游子,终究是想回到故土。1986年,因为丈夫的工作调动,华新民得以回到离家较近的香港,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。香港的繁华、忙碌让她看到了祖国的另外一面,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新奇。可是,渐渐地,她对北京的思念又慢慢地蔓延。

香港的熙熙攘攘、车水马龙不禁让她想念那个安静的老北京:听得见鸟叫,看得见一片片树荫,少了汽车喇叭的尖叫和机器无休止的轰鸣。

“在香港,我和女儿在喧嚣的街上说话都要喊,这让我愈发思念温馨的老北京。于是我就和丈夫商量,既然公司需要你负责大陆的业务,为什么不将办事处移到北京呢?于是在香港住了两三年之后,我终于回到故乡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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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房主人不得入内”

也许是果郡王的王府,也许是某个驸马的宅院,也许是某个名人雅士的府邸,也许只是小小的平凡人家,都随“拆”字发出哀鸣。

回到北京之后,华新民渐渐觉察出北京的异样:胡同里的私有四合院被外人占用,包括她祖父留下来的无量大人胡同18、19和20号院;一些胡同正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碎成一片瓦砾。华新民痛心地说:“这个‘拆’字是对北京的亵渎,也是对人的极度不尊重。”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,华新民就走上了她的胡同保卫漫漫长路,那时候西单的胡同开始拆除,她以为只是小规模的拆除,没想到一把巨斧早已悬在北京城的大部分胡同之上。

无量大人胡同宅院是华新民的祖父华南圭亲自设计建造的,那不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,而是融合了中西方建筑的精华,著名女作家韩素音写道:“人们可以听见大门开启和脚步斜穿花园小道的声音。花园里种着丁香、玫瑰丛和紫荆花,这种花在晚春盛开,颜色深红耀眼,一个大瓷缸里游着金鱼。”

这样一个院落在上世纪70年代被人侵占,一个无形的“房主人不得入内”的牌子挂在他们的房前,让他们看上自己的房屋一眼都难上加难。

父亲华揽洪退休在巴黎休养,也念念不忘家里的祖屋,委托自己的女儿华新民向房管局要回,却一直未果。一个硕大的“拆”字也被写到了这座院落的墙壁上。

华新民这样说道:“以前帮助别人保护自己的房屋,为他们呼吁,可到了这个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,总觉得不可能。直到现在,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。”

华新民在呼吁保护胡同的过程中见到许多同她一样“房主人不得入内”的人。

在南池子附近,有一位同她一样的四合院主人,在“文革”时期有一半的院子被外人侵占。直到现在,主人想要看一眼另一半宅子也只能趴在墙头望一望。

2005年,华新民出生的地方被拆除了。

留住北京之魂

正如《为了不能失去的故乡》这本书从第一章“留住北京之魂”、第二章“为了不能失去的故乡”到第三章“以法律为武器”一样,华新民对古城的保护,也是经历了一个由感性到理性的阶段。

这些年来,她花费心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胡同的瓦片一片片碎落,一座座古宅从地图上消失。可是她一直在守护着北京仅剩的那些胡同,为故乡最后的记忆战斗着。如今华新民也和年轻人一般每天发几条微博,不同的是,她的微博都是有关老宅保护的。与刚开始从事老宅保护时感性的文章不同,如今她的微博更加理性,用法律来保护古城,她也会经常办关于古城保护的一些讲座。

华新民说:“很多时候我的讲座性质就是给大家普法和普及历史常识,让社会清楚老宅的权利,无论是文化层次,还是产权方面。”

在华新民的古城保护之旅上,也有经过努力成功的案例。“但是这些努力所得的胜利特例中,都是因为建筑的精美而得以保存,而非产权因素。”华新民说,“其实我认为,第一位考虑因素应该是人,是老宅的主人。我希望让所有人了解,拆胡同本来就是对主人的蔑视,是对法律的不尊重。最好的古城修缮方式就是让主人自己修缮,让古城保留原有的面貌,也同时留下一个个家族的历史积淀和深深的情感,要让民众安居乐业。”

这些年来,华新民致力于古都北京建筑文化遗产和整体人文环境的保护,归根结底,是她内心深处对这片出生土地的情感,在她看来,这种情感是不能用钱来估量的。这些胡同是北京的魂,只有守住了胡同、守住了古城,才守住了不能失去的故乡。